夏油并没有发现我,他现在只是安静地望着远方。旁边的火光落到他的侧脸上,却没能染出一分一毫的血色。
他比我现在的体型高大不少,但是他的眼神却莫名令我想起了墓旁的枯树,晚风一吹就能发出凄冷的幽咽声,一声声都是破碎的声音。
不过细看我时又发觉,他与寻常枯树有些不太一样——
那是连那种破碎之声都无法发出的死木。
被折斷后落到了地上,埋没在了泥土之中,于是什么声音都被泥吞噬,再也不能传入世间。
早知如此我当初應該再问太宰一句,问问他該怎么把绷带送入梦境中。但是我又发现,夏油似乎并不想要绷带,他此时看起来是在等人——
他在等谁?
羂索说过只有拥有价值的人才被会被他人等待,所以碰到这种事情首先排除我自己。
这时我想起夏油和我说过,他也是一位首领。
难道他是在等他的部下吗?我左顾右盼地查看了周围一番,很快就判斷出,这里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别人。
——他真的能等到想要等候的人吗?
恍惚间,我望见面前的时光流转。在羂索离开后,我在干涸土地的空棺中等了他岁岁年年,但就算遇到了傑也没能等到他。
——走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头的。
夏油知道这件事吗?我觉得他應該不知道,就像他不会处理落在血水中的破碎腦子那样。
他在遇到我之前永远不知道應该将它们拼好,或許就是因为他觉得能等到它们重新愈合,變回完整的腦子。
——但是我知道那永远不可能办到。
于是我直接从角落里出来,跑到他的面前,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拉起:“夏油首领,我知道你现在正等你的部下们过来接你!但是不要再坐在这里等啦——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找他们吧?”
似乎是我提到了他部下们的缘故,所以夏油眨眨眼看向了我,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我拉起,然后扬起嘴角,轻笑出声道:“好。”
旁边的火光在跃动,竟将他的笑颜映出了几分温暖的色彩。这时他又不像是死木,也不像是枯树,反而就像是被野火烧尽的原野。
看起来杂草不生,但是在一场倾盆的大雨过后,又有新的生机漏了出来,像是嫩芽般顺着我拉住他的手腕,一直攀上了我的手。
于是我此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个錯觉——
羂索这次说錯了。
夏油其实就是在等我。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下一秒我又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羂索告诉过我,想法是主观的事情,需要用逻辑来证明。因此他表示当我觉得他说錯时,我要去找一百个合理的理由来证明他的错误,不然他就是对的。
我从来没有找齐过一百个理由,这次也不例外。我思考到有些过载,但依然无法想到任何一个可以证明夏油在等我的理由。
——所以他并不是在等我。
我拉着夏油穿过一地的尸骸,在血水中不斷往前走,他的手腕冰冰凉凉,和摸着冰块也没多少区别,于是令胡思乱想的我重新清醒了过来。
——所以这次也是错觉,羂索又是对的。
因为这种弄错的事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常见,发现真相时我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
夏油的视线落在我抓着他的手腕上,然后轻笑一声,又重新落到我身上。他任由我将他拉走,语气温顺地开口道:“谢谢小陵。”
他在感谢我现在带着他帮他找部下们,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找人的技术糟糕,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羂索,自暴自弃起来还会自闭地躺进棺材长眠。
我心虚地偏移目光,继续扯着他往血水的深处走去:“走、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人!”
双脚不断踏出又踏入血水之中,于是泛起一路的波澜。照理说我应该帮忙找人,但是找着找着,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去血水里捞他腦子碎片的冲动。
一天不见,那些碎片竟然變大了一点,还总是漂到我附近。我找起来特别方便,没过多久便将它们全部拿起,拼成了一颗完好的腦子,娴熟地递给了夏油:“今日份的脑子——拼好啦!”
然后夏油和往常一样,并没有把这颗脑子放进他的头部,他只是一直看着我的各种举动,然后笑着单手抱住了这颗脑子,夸我道:“小陵真厉害呢。”
夏油和我一样都是脑子掉出来的身体,但他又和我不一样。可能是才成为身体没多少年纪,他完全不知道应该主动去捞脑子,完全不知道要去主动寻找离开的人,就连这里的火也还是我帮忙点起来的。
我第一次碰到还需要我照顾的人,不禁燃起了几分作为前辈的自豪感。我拍拍胸膛:“没错——无论碎成多少片,我都会帮夏油拼好!”
“好,”他轻笑着,微微偏转另一只手的方向,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度牽住了我的手,“我们回去吧。”
“不去找你的部下们了吗?”我眨眨眼,转身望向远方的血水,“他们或許只是在找你的路上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