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着琼华往前走,甚至不留半点退路的,还有她。
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忽然从高树之上纵身跃下。
琼华下不去狠手,那便由她来。
血伞刚刚浮现在掌心,还不等她靠近,却见不远处的琼华倏然抬起眼,猛地握紧了剑柄。
苻黛说的没错。琼华心想。
怜悯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一旦心软,便会惹上麻烦。
在那数道寒光刺穿身体的前一瞬,她终于挥剑,剑气纵横斩灭箭影,连带着裹挟其中的亡魂,一同化作细碎光点,无声沉寂在天地之间。
这一斩蓄足了力,她手伤本就未愈,此刻鲜血沿着指尖滚下,滴落在剑柄之上。
下一瞬,那柄骨剑骤然泛起刺目的银芒,螭攸蜿蜒着现身,腾空仰头衔住它从河底凝聚的粗壮水束,猛地甩头朝河岸的虫妖冲射而去。
虫妖抵抗不住这磅礴的冲击力,当即被掀得翻身倒地,露出甲壳之下密密麻麻的腿。
螭攸在漫天飞溅的水珠里旋身一转,银芒闪过的瞬间重新化作骨剑,精准咬住琼华手背。
琼华却几乎是狼狈地摔回了河岸。
她单手撑在湿冷的泥地里,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进淤泥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心口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遏制那突然袭来的,如血崩般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
这痛和前世被生挖出心脏时全然不同,不是血肉撕裂的锐痛,更像是心脏中凭空长出了什么活物,疯狂扭曲着要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苻黛愣了愣,目光忽然转向方才亡魂消散的地方,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骤然僵了一瞬。
她来到琼华身侧,蹲下身抬手捧住她的脸,视线扫过她脖颈与额间暴起的血管,正想点血在她眉心绛纹上,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琼华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攥着她衣袖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强烈的排异呕吐感让她连瞳孔都有些涣散,说话都带着破碎的喘息:“好……疼。”
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没有看见苻黛发抖的指尖贴上了她的心口。
还不等苻黛有下一步动作,聻鬼慌忙从血伞上跳下来,一齐叼着她的袖口往后拉。
窟窿嘴扭曲着发出怪声,每一声都在阻止反对她的意图。
结界也是在这时逐渐消散。
天光泄落,苻黛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开始溃烂。
距离上一次舔舐琼华的血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苻黛像是回过神,她抬头看了看天,于是连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被灼烂。
血伞飞至她上空,替她挡去了天光。
苻黛闭上眼,不知心中做着怎样的挣扎,最终放下了停在琼华心口处的手。
琼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伤,抬起那只还在痉挛的手,染血的指腹无力地蹭过她唇缝,直到最后一丝溃烂的皮肤愈合,才收回手虚握骨剑,转瞬已悬在了虫妖上方。
她的身影并不稳,随时会掉下来一般,可还是咬着牙,双指并起,汹涌的邪煞气顺着指尖疯狂涌入骨剑之中。
骨剑嗡鸣,如一道银箭猛地向下刺中虫妖朝天的下腹。
瞬间,无数黑虫从那道剑口中涌溢而出,却没来得及四散逃窜,便化作一道道灰蒙蒙的残影,缓缓升向半空。
虫妖的身形在黑虫散尽后迅速消散,琼华耗尽了所有力气,心脏那密密麻麻万蚁噬咬的痛不知为何却愈发的清晰,她踉跄几下,最终摔落在湿泥里。
视线模糊间,她看见那些飘向高处的残影中,断断续续闪过亡魂死前的一幕幕。
稚童的啼哭,老者的哀求……
琼华伸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虫妖的妖丹已自发地落在了她掌心。
苻黛飞掠过去想要接住琼华的身影彻底顿住。
妖丹之上,半空之中,一道与众不同的残影停留了许久。
魔族水牢里,发绿的臭水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熟悉的身影被粗重铁链缠紧脚踝,一次次被狠狠拽入水中,身前围着的狱卒却拍着手叫好,污言秽语混着讥笑不断砸来。
紧接着却出现了芍韵的身影,只见她抬起手,五指直直穿进琼华的胸口,又猛地向后一倒,一颗还在跳动的温热心脏,就这样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苻黛僵住。
难怪琼华那么怕水,难怪她被危及心脏时会那么痛苦,因为这些都是她切身经受过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