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鬼界的黑白无常,日子过得最为充实,几乎被堆积如山的公务压弯了腰,日日翘首以盼,只求鬼王早日归来。琼华偶尔会去鬼界,帮着决定一些棘手的事务,为她不知何时能归来的爱人承担起部分责任。
她做着这些事,看着这些人,生命依旧在轰轰烈烈或细水长流地继续着。众生都在各自的命途里奔走,唯有她停在这尊佛像前,雪落了又化,花开了又谢,被留在这片未名的等待里,守着一点微弱的金光,不知期限。
某日她听闻妖族又在霍乱人间戕害无辜,带着缚生螭攸匆匆赶去,收拾完残局,正欲离去时,却撞见了一场葬礼。
素白的纸钱在风中打着旋儿,送葬的队伍沉默而缓慢。她从邻里零碎的议论中得知,棺中安葬的是两位寿终正寝的女子,一个叫贺兰,一个叫邓三秋。她们相伴一生,如今被合葬在一起。
“听闻她们年轻时,嫁了同个男人,那男人不是东西,她们便跑出来了!”
“那可得是跑出来了,还能活到这个岁数——”
琼华立在远处,望着那棺材被黄土缓缓掩埋,心中蓦地一空。
起风了,她下意识回头望去。
来路空空荡荡,原来人间五十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
太久的等待是会滋生出恐惧的。
琼华不止一次地想过,苻黛是不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念头像阴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害怕,害怕到手足无措,怕到神魂俱颤。
可时间终究有着诡异的魔力,当琐事缠身,当她被迫卷入六界新的纷争,她竟也会在某些瞬间,恍然忘记自己还在等待这件事。
直到那份刻意被压在心底的空寂,被某个不经意的讯息猛然撬开——
阴司客传来消息,说她那条总爱盘踞在魔宫梁柱上的蟒蛇,过了这个冬,就能幻化出人形了。
讯息很简短,琼华却握着那传讯玉简,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第一片雪花落在窗棂,她才恍然惊觉,又是一个冬天。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早已坍塌的万恶崖边。废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只剩下一种颜色,大雪无声地落在她发上,将她一点点染白。
目光所及,皆是苍茫。
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
她等了多久了?
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百”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她强自维持的平静。巨大的恐慌如雪崩般袭来,瞬间将她吞没。
咚咚咚——
这是她的心跳,急促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嘶嘶嘶——
这是雪花飘落的声音,细密,绵长,永无止境。
……
窸窣窣窣——
这不是雪落的声音。
这是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琼华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雪似乎停了……
不,不是停了。
是有一把红色的纸伞,在她头顶撑开了一片无雪的天空,投落一片温暖的阴影。
她猛地回过头。
苻黛就站在那里。
身形还有些半透明的模糊,面容却清晰如昨。她撑着一把艳红得刺目的纸伞,微微倾身,向她伸出了一只同样略显虚幻的手,伞沿的积雪簌簌滑落:
“是在等我,还是觉得我会丢下你一个人?”
琼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温热的泪珠断了线般滚落,砸在身下的积雪上,融出小小一个坑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