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响起,宫女们低眉敛目,屈膝行礼,向国朝的储君展示自己的恭顺与谦卑。
对于上位者来说,下位者的言行通常是无谓理会的。就像人不会在意鞋边爬过的蚂蚁的想法。
侍立在门边的首领太监满面堆笑地迎上前来,“殿下,姚美人在里头呢。”
话里话外都是让人晚点再进的意思。
太子:“……”
他瞥了那张堆了好几层褶子的老脸一眼,脚下更快几分,大步流星,甚至等不及侍从来掀,便已自己动手撩开了珠链,激起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响,高声道,“母后!”
殿宇之内充斥着名贵沉木燃烧后散发出的醇厚香气,皇后眉目沉静,只着家常衣衫,正微敛着眸听对面之人讲话。
说话的人被打断,自座位上望来一眼,从容离席,不露错处地行了一礼。
这实在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入宫数载,如今她也不过仅仅双十年华而已。
用“云鬓花颜金步摇”来形容她真是半点不错。如云缎般浓密的乌发挽在耳后,眉目如画、明眸善睐,堪令星月失辉、百花羞垂。正是如今圣眷正浓的姚美人。
与其相比,皇后的容貌便要显得寡淡了。
就像是一副沉静的水墨画,有耐心看下去的人反倒会不自觉地为其吸引。
显然,圣上并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欣赏的人。
她出身显赫,先帝赐婚,当今登基后,父兄急流勇退,使国无外戚之忧,几十年如一日,从未行差踏错,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贤后。
皇后的性格也如同长相一般,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可不论前朝还是内宫,命妇耆老、臣民亲眷,几乎无有敢冒犯于她的。
姚美人盈盈地抬起眼,朝对面的人嫣然而笑,不待其反应,便已转身向中宫告退道,“时辰不早,臣妾该往乾清宫伴驾了。”
太子眉头一跳,皇后却仍旧是一副没什么波澜的模样,温和道,“去吧。天色晚了,叫侍从当心些。”
姚美人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太子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端正站好,朝皇后弯腰道,“母后。”
无论是什么时候,人们都是无法从皇后的仪态上寻出错处的。
她看了一眼儿子,便已了然道,“姚美人还小,你和她置什么气?”
“……”
太子的表情不自觉扭曲了一瞬,顺势将头垂得更低,分辩道,“儿子没有。”
似乎是不想与皇后多谈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庶母的事情,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今年新科倒有几个中意的好苗子……”
……
乾清宫。
暖色的白蜡在高脚的烛台之上燃烧,却被铜器染上了一丝阴森而不祥的暗绿。拖曳的裙摆自昏暗的烛光下滑过,如同一条流动的银色长河。
两侧的宫人如同木偶一般侍立着。整座宫室都仿佛变成了一副陈旧而死寂的陵墓。
沉重而高耸的内殿大门缓缓自内打开,好似一只腐朽的巨口,将姚美人的身形缓缓吞没。
一缕腥臭的热气随着门缝泄出,又很快被细微的穿堂风驱赶着游过长廊,消散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