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意外的是,这里的灾民没有什么苦楚,也没有发生哄抢欺压的事,天一黑,大家顾不上起锅造饭,便匆匆钻进帐篷里入睡了。
有睡不着的小孩在抱怨:“阿爹阿娘,我饿得睡不着……”
“乖,睡着了就有吃的了,咱们要去无饥的神国了。”
细碎的话语从帐篷外传来,简明言缓缓闭上眼。
“无饥的神国?会和她有关吗,她在山阳国最后到底做了什么……”
这么想着,简明言的眼皮渐沉,不一会儿,他的警惕心也沉入了久违的困倦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混混沌沌地发现前面有一条路,顺着路走去,好似有一扇漏着些许光源的门。
他推开门之后,一阵刺眼的白光袭来,随后,一声从未听过的尖响冲入了他耳中。
它像是一股蒸腾自火焰中的水汽,被炽热的炎风千刀万剐,在狭长的铁管中蜿蜒冲击,走投无路后,觑见了正上方的天空的一角,随后,朝着那片光一路向前,嘶吼出声——
“嘀——”
简明言走入那道光里,眼前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从眼前轰鸣而过,这让他本能地以手遮眼,但挡不住指缝间传来的烧炭味道。
是什么东西?
他呆呆地走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人来人往的台楼上。
干净的青瓦、地砖,眼前无论男女,都穿着细密结实的衣料,手上拖着竹编的、或者皮制的箱子。
男人们衣着精简,发式剪短了许多,而女人们的衣裙稍微还带着一些旧时代的影子,材质从绸缎到毛毡不一而同,走起路来大多啪塔啪塔地响着,一点儿也不甘心落在丈夫身后。
“买票吗?铜币和纸币都收。”身后突然开了一扇窗户,一个戴着叆叇(眼镜)的老头敲着琉璃窗,不耐地催促着,“不买就让让,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简明言这才发现自己堵在了一处排队的窗口,他茫然地走开几步,脑子里几乎已经忘了调查“无饥的神国”的来意。
这是哪儿?百朝辽疆的某个国度?这一节节的、像蜈蚣似的房子是做什么的?
直到,身后有个迟疑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简明言?”
这声音有点陌生,或者说是发声的语调沉稳了许多。
简明言回过头,顿时愣住了。
“是你?”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忘情。
这个在外界被罚圣山川四处搜捕的要犯就这么平平无奇地出现了,出现的方式还极其日常。
李忘情坐在月台的长椅上,墨绿色的半壁披肩下,是一身贴合腰肢的长裙,蜿蜒旋转的裙摆下,麂皮的鞋面染上了些许尘埃和磨痕。
此时她那戴着丝质的黑手套的手,正拿着半杯热腾腾的豆浆,挑眉望着他,脸上的神色讶异转为了然。
“你怎么在这儿?也放弃做修士了吗。”
“也?”
就在简明言要把一肚子问题翻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声汽笛响,不知道哪里来的扩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卯时第一班车的开拔时刻已至,客人请及时上车,逾时不候。”
简明言感受不到一丁点灵力流动,如果不是眼前的李忘情,他几乎怀疑这还是山阳国的幻境。
“路上说吧,我帮你买张票。”
李忘情把豆浆喝完,提起脚边一只绣着三足鼎的小箱子,随着她来到售票窗口前,小箱子上挂着的琉璃瓶微微晃动,吸引了简明言的目光。
他看到琉璃瓶里栽着一棵小树,看样子像是一棵缩小的黄杨,上面正绿茵茵地抽出一条清翠得喜人的枝干。
晃神的片刻,李忘情已经将票买好,带着他登上了这列晃晃悠悠的列车。
车里人不多,各安其位,李忘情熟门熟路地带着他来到一角座位上。
坐下来之后,车子慢慢发动,简明言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一侧的琉璃窗外,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田闯入眼帘。
在那里,他看见了山阳国外游荡的灾民,那些熟面孔在油菜花田中来回奔跑,喜极而泣,将一捧又一捧的细碎黄花和着眼泪吞入口中。
“这里是无饥的神国,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再也没有天灾了……别让我们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