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凳子,走到了另一边的桌前,对着那面他之前试图找寻的镜子坐了下来。
镜子里印出来的是他青年时的模样。
那片刻时间流速完全停滞的短暂时间让他恍惚,好像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包括阿弗雷德的出现都是一场梦境,可是
镜子里的他耳朵上包裹着纱布。
他看着镜子,伸手摸上去,柔软的纱布在受到手上的力道时沁出些微的湿意。
他并不清楚阿弗雷德是如何弄的,这些纱布似乎并不受重力的影响,乖巧地贴合在他的耳朵上,没有不安分地翘向一边,也没有零散开来。
只是纱布上隐隐透出红来,是一开始沾染的血迹。
有许许多多的血,从他的耳畔,到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往下,将他的胸口浸成一片红色。
白色睡袍像是经历了惨不忍睹的恐怖,随着时间的流逝上面的血迹干涸发褐,变成现在并不干净的模样。
阿弗雷德帮他擦拭了身上的血迹,他身上很干净,但他并没有处理他的衣服,所以此刻的林涵看着像是从恐怖片现场跑出来的年轻演员。
或许拍摄正在进行时。
加上他此时面无表情稍显冷漠的脸,很显然演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但流了那么多的血,林涵没有任何感觉。
正如阿弗雷德说的,这是他的奖励,他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
新世界里那般珍贵的奖励,变成了此刻的没有痛苦。
所以,造型是一件痛苦的事。
所以,造型是什么?
林涵又喃喃着这个问题。
“不要使用治愈的力量。”
这是阿弗雷德离开之前告诉他的,大概也算是他唯一给他的提示。
林涵很听话地没有使用,但他此刻却对纱布下的他的耳朵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手搭在那儿迟迟不肯松开。
说是造型,但林涵知道那并不是他理解的字面意义上的造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阿弗雷德到底将他的耳朵修剪成什么样了。
对着镜子沉默了许久,林涵最终还是慢慢地将完美贴合着他耳朵的轮廓的纱布一点点拆下来了。
先露出来的肌肤上,有着浅色的红痕,像是修剪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重叠交错在一起,粗看不觉得怎么样,再一细看瞧着却有些恶心。
这些伤口快要走完完全愈合的过程,就在林涵的注视下,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渐渐地肉眼便看不见了,要伸手摸时才能触到一丝起伏,但很快这些起伏也消失了。
林涵拆掉所有的纱布,他的耳朵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耳朵没有差别了。
镜子里的他,除了胸前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之外,也和之前每一天的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在副本中一遍遍重新长大又老去的林涵。
可造型,由阿弗雷德亲自操刀的造型,又怎么可能什么变化都没有呢?
人哪里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长相,只知道自己大概的模样,回忆的时候也能模糊地记得自己的轮廓,但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照片那样清晰的印象并不存在于林涵的意识中。
这是林涵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用镜子看自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找不同却找不出一点不同之处。
这好像就是他。
明明阿弗雷德只动了他的耳朵,但他却说不出他的耳朵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到最后,林涵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陌生人的影子。
他试图改变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镜子里映出来的这张脸上只有耳朵和原本的他不同,其他都是他,都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成功。
他越看越怪异,越看越陌生,镜子里的林涵是林涵,似乎又不是林涵。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看着他,同样探究和怀疑的目光,似乎是另一个人伪装好了在窥探他。
林涵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失去痛觉,或许疼痛才能清楚地告诉他他被造型的到底只是他的耳朵还是他整个人。
怀疑是那样可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