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门在林叙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回响瞬间被门外更加狂暴的风声吞没。那扇门勉强隔绝了会议室内凝滞压抑的空气,以及沈知时那双灼热得几乎能在他背上烙下印记的目光。
然而,它挡不住窗外已然失控的自然之力。
林叙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云栖客栈的庭院。
霎时间,狂暴到极致的山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得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如同一堵无形却坚硬的巨墙,迎面狠狠撞来!
吹得他单薄的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死死收紧怀中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件夹和图纸,冰凉的硬质边角硌着胸口,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血发白,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维系性命的浮木。
庭院里早已天昏地暗。铅灰色的厚重云幕沉沉压下,仿佛触手可及,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晦暗的末日色调中。
远处的古城墙在疯狂舞动的雨雾和风沙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轮廓,像一头被无数枷锁束缚、却仍在苦苦挣扎的伤痕累累的远古巨兽,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咆哮。
从西北角抢险现场传来的机械轰鸣和人员声嘶力竭的呼喊,被这凄厉的风声撕扯、切割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紧迫与绝望。
林叙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满是尘土味的空气如同冰刃般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奇迹般地短暂压下了胸腔里那片因某人而翻腾不休的惊涛骇浪。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将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冲锋衣拉链猛地一拉到底,直抵下颌,帽子用力扣上,帽檐压下,旋即低下头,用整个身体对抗着几乎要将人直接掀翻抛起的恐怖风力,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城墙西北角——那个风暴与危机的中心——逆风冲去。
城墙西北角。
这里仿佛成了风魔肆意狂欢的舞台。
失去了所有阻碍的狂风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凄厉呼号,疯狂撕扯着林叙的衣角、裤腿,试图将他从这陡峭湿滑的城墙上彻底剥离、抛入深渊。那些原本就狰狞可怖的裂缝,在愈发阴沉诡谲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黝黑,如同巨兽张开滴着涎液的獠牙,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A7区,那个被红笔重重圈出、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石”,在狂风持续不断的猛烈撼动下,似乎正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与摩擦声。
下方,抢险现场已是一片与时间疯狂赛跑的火热景象,但这热火朝天的背后,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到极致的等待。
提前抵达的当地抢险队和增援的专家组人员,正拼尽一切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林叙临时方案的前置工作,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绝望般的奋力:
“快!快!这边!排水沟再加深二十公分!沙袋!沙袋垒结实!堵死!绝不能让它倒灌进裂缝!”
穿着亮橙色雨衣的抢险队员在早已泥泞不堪的斜坡上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铁锹疯狂挥舞,泥水四溅。
一条环绕A7区外围的临时排水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加深,旁边用沙袋堆砌起的简易防水矮墙也在不断加高、加固。
“锚栓组!材料到底到位没有?!钢板!那些承载钢板(BearingPlates)立刻准备好!林博士的数据一到立刻开干!一秒都不能等!”
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浑身早已被泥浆浸透的工头,正对着对讲机近乎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远处,沉重的岩石锚栓(RockBolts)冲击钻机已经轰隆隆地启动预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如同战前的鼓点。
旁边堆放着成捆的高强度锚栓和厚实沉重、表面泛着冷光的承载钢板,被厚重的防水布半盖着,雨水正顺着帆布边缘不断流淌而下。
几个工人正在最后一次紧张地检查着冲击钻、螺栓和工具,他们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焦急万分地一次次瞟向高處那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脚手架。
“灌浆组!速凝材料(Rapid-SettingChemicalGrout)立刻开封检查!搅拌机预热到标准温度!所有导管、枪头连接检查!等最后复核出的开孔位置坐标!精确到厘米!”
另一片稍微避风的区域,几个穿着技术员服装的人正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用撬棍撬开化学灌浆材料的密封桶盖,仔细检查着材料的密封性和状态。便携式电动搅拌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连接着长长的、如同黑色巨蟒般盘绕在地上的灌浆软管,枪头被保护套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同样在焦灼地等待,等待林叙从高空传回的那几个决定性的、精确到厘米的灌浆孔位。雨水顺着他们的安全帽檐流成水线。
“防水布组!全体待命!等锚栓组和灌浆组一动手,立刻跟上铺设!压牢!用沙袋石头给我死死压牢边缘!一平方厘米都不准漏!”
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扛着巨大的、卷成沉重筒状的高强度防水布(Heavy-DutyTarpaulin),以及一袋袋早已准备好的沙石,拥挤在相对避风的城墙根脚下,如同蓄势待发的箭。
他们的目光也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着高處脚手架那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身影。
整个现场,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每一个齿轮都已疯狂转动却被迫卡在最后一步的庞大战争机器,柴油味、湿泥土的腥味、化学材料淡淡的刺鼻味,以及那种被强行压抑、等待最终指令的、几乎要爆炸的焦灼感,混合在冰冷的雨雾中,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所有人,都在等待林叙的最终复核数据!
没有那几个精确到厘米的着力点和开孔位置,任何仓促的施工都可能徒劳无功,甚至适得其反,引发不可预知的风险!
林叙咬紧牙关,攀上那临时搭建、被狂风暴雨吹打得吱呀作响、剧烈晃动的脚手架。冰冷湿滑的金属横杆硌着手心,每一次攀爬都异常艰难。
他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所有意志力,彻底沉入手中那份被雨水微微浸湿的图纸和眼前这片冰冷粗糙、布满疮痍的墙体。
身体在高空的凛冽寒风中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暴露在外的脸颊和手指早已失去知觉,脸色在昏天黑地中白得如同幽灵,眼下那浓重的青黑更像是刻骨铭心的疲惫烙印。
但他那双掩在湿透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死死锁定在图纸上那三个被红圈反复标注的关键点上。下方工地上,那些在暴雨中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焦急等待的目光,那些轰鸣待命的机器,无形中化作千钧重压,沉甸甸地、几乎要压垮他单薄的肩膀。他必须快!必须准!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