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上辈子的时候就听过一句很残忍的大实话??可能在你的亲戚朋友眼里,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所有的亲情和友情,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但就是这种一厢情愿,却让无数人陷入了误区,不到最终破防。。。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天,像断了线的珠子,敲打着屋檐、青石板和晾衣绳上未收的床单。林秀兰坐在堂屋的小木凳上,手里捏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盯着柜子最底层那个蓝布包发呆。自从父亲平反的消息下来后,她心里那块压了十几年的石头终于落地,可新的沉重却悄然滋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那天从区纪委回来,她没坐公交,一路走回家。路过小学门口时,正碰上阿强和几个孩子在泥地里摔跤,脸上沾着泥点,笑声震天。她站在铁门外看了许久,直到阿强发现她,蹦跳着跑过来喊“妈”,她才回过神来。
“你外公的事,有结果了。”她蹲下身,替他拍掉裤腿上的泥,“以后谁再敢说你外公是贼,你就告诉他们,政府都发文证明他是清白的。”
阿强眨巴着眼睛:“那……我能跟同学说吗?”
“当然能。”她点点头,声音坚定,“你要记住,咱们家不欠任何人,也不怕任何人。”
可这话她说得越多,夜里就越睡不踏实。每晚闭眼,父亲临终前那一声声“冤枉”就在耳边回响,还有日记本里那些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我宁死不认,只为女儿将来抬头做人。”她开始梦见自己站在批斗台上,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指着她骂“贱种”“贼女”,而父亲被绑在柱子上,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还在对她喊:“秀兰,跑!别回头!”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
这天清晨,陈卫国照例骑车去厂里上班前,见她又坐在窗边出神,便停下脚步,轻轻握住她的手:“还在想老宅的事?”
她抬眼看他,嘴唇动了动,终究只说了句:“我想回去一趟。”
“回西岭村?”他皱眉,“刚办完丧事不久,你还想去?”
“不是去祭坟。”她摇头,“是去把老屋收拾出来。爹走了,房子不能塌。那是咱阿强的根。”
陈卫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就行。需要钱就说,厂里这个月奖金发得早。”
她点头,目送他推车出门,身影消失在巷口晨雾中。随后起身进里屋,翻出一只旧皮箱,开始整理衣物。帆布包也重新洗了一遍,晾在院子里,随风轻轻摆动,像一面等待出征的旗帜。
两天后,她独自登上了开往西岭村的班车。这次没有陈卫国送行,也没有阿强吵闹,车上乘客稀少,空气里弥漫着湿柴燃烧的气息。她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逝的山峦与梯田,心绪如云卷云舒。
到村口已是午后。春阳初露,泥土松软,田埂上已有农人扶犁耕作。她背着行李一步步走向老屋,远远便看见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掀了一角,院墙也裂了道缝,爬山虎肆意蔓延,几乎吞没了门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陈设一如她离开时:土炕、方桌、灶台、墙上挂着的老黄历还停在父亲去世那天。她放下东西,先烧了一壶水,用抹布一点一点擦净桌椅,又把被褥抱出去晒。忙活到傍晚,总算让屋子有了些人气。
晚上她躺在父亲睡过的炕上,听着屋外蛙鸣虫叫,忽然觉得这寂静竟有些亲切。第二天一早,她拿着扫帚清理院子,正巧隔壁王婶提着菜篮路过,惊讶地停下脚步:“秀兰?你怎么回来了?”
“来看看。”她笑着应道,“老屋空着也是空着,我想修一修。”
王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村里最近有人议论你告状的事。说你不安分,揭旧疮疤,惹得书记脸上不好看。”
林秀兰手里的扫帚一顿,随即继续挥动:“我爹清白了一辈子,却被冤了十五年。现在政策允许申诉,我不告谁告?”
“话是这么说……”王婶叹口气,“可人心难测啊。你弟弟建国前两天去粮站办事,被人故意刁难,说是‘家里出了个刺头’。”
林秀兰心头一紧:“建国没说什么吧?”
“他能说什么?忍着呗。”王婶摇摇头,“你们姐俩命苦,摊上这么个世道。”
送走王婶,林秀兰站在院中久久不动。阳光洒在肩头,却驱不散心底寒意。她忽然意识到,平反文件虽已下发,但真正要让所有人承认父亲的清白,远不止一张红头纸那么简单。
当晚,她在灯下翻开父亲的日记本,一页页重读。那些血泪交织的文字,如今读来更觉锥心。她取出随身带来的笔记本,一笔一划抄录起来,整整抄了三夜,将八年间每一则记录尽数誊写一遍。最后一页,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又添了一句:“此证由亲女林秀兰亲笔抄存,若有遗失,愿以性命续之。”
第四天,她请了两个本家亲戚帮忙修缮房屋。瓦片换新,墙壁补灰,连院门都重新上了漆。她亲自跑去镇上买材料,讨价还价毫不含糊。有人见她一个城里女人干粗活,便笑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偏来吃这份苦”。她只淡淡回一句:“这是我家,我不修,谁修?”
清明节那天,她备了香烛纸钱,独自上山祭父。坟头已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塌陷,她一锹一锹添土压实,插上柳枝,摆好供品。点燃三炷香后,跪在墓前低声说:“爸,我回来了。房子修好了,您放心。以后每年清明,我都来看您。阿强长大了,我也要带他来,让他知道他的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吹过山岗,松涛阵阵,仿佛回应她的誓言。
回到城里,已是四月中旬。阿强一见她进门就扑上来抱住她腰:“妈!你带野莓了吗?你说过要给我摘的!”
她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紫红浆果:“瞧,全给你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