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看了他许久,忽然转身,从田边取出一块烤熟的赤薯,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他接过,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甜中带苦。
他流泪了。
他知道,这不是赏赐,是赎罪。
当晚,他在村中留宿,与村民们同吃一锅粥,听阿禾讲述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临走前,他留下一道密旨:废除“梦监司”,解散所有官方解梦机构;开放《耕心谱》为天下共学;赦免所有曾因“梦言获罪”之人。
他还做了一件没人知道的事??将皇室祖庙中供奉的“归天令”取下,换成一块粗糙石碑,上面摹刻着苏府掌心的那四个字。
十年过去。
赤薯遍布九州,百姓称之为“真人薯”。孩童入学,先背三句话:
>我知我醒,我不信谎。
>我耕我食,我不求赏。
>我痛故我在,我疑故我强。
边境再无梦疫,唯有偶尔深夜,某些村庄的孩子会突然坐起,齐声低语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片刻又安然入睡。识梦师们记录下来,发现那句话反复出现,发音古老,像是某种失传的语言。
阿禾带着《梦语录续》走遍天下,在每一处种下赤薯,立下石碑。她老了,头发花白,眼睛昏花,但仍坚持每年冬至回到苏家村,陪师父坐在田埂上看夕阳。
那年冬天特别冷,苏府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呼吸微弱,手指却仍不停划动,在空中写字。阿禾俯身去看,泪如雨下。
师父写的是:“我没有赢。我只是让下一个醒的人,离真相近了一步。”
腊月初八,晨雾弥漫,苏府在睡梦中离世。
她走得很安静,嘴角带着笑。
全村人为她举行葬礼,不烧纸钱,不请道士,只在坟前种满赤薯,围成一圈铃铛形状。她的铜铃残片被嵌入墓碑中央,风吹过时,发出细微嗡鸣,如同婴儿初啼。
多年后,有个游方僧路过此地,见墓碑无名,只刻四字,便问村民:“此人为何不立姓名?”
村民答:“她不需要名字。她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那个不肯相信天上会掉饭团的人。”
僧人合十,默然良久,提笔在碑侧添了一句诗:
>铃碎声难闻,
>薯熟岁岁春。
>莫道无人继,
>处处种真人。
传说,每逢秋收时节,若有人在月下静听,仍能听见一声极轻的铃响,从地底传来,像是提醒世人:
别忘了吃饭前,先问问??
这顿饭,是谁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