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末辰初,薄雾将散未散。
东城大宁坊,漕帮扬州分舵所在的那条巷弄,平日里便弥漫着一股与淮扬粉墙黛瓦不甚相符的粗粝之气,今天清晨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两列青衣皂靴、腰佩窄刀的巡检司兵。。。
朔州的春,来得迟缓而倔强。残雪在沟壑间蜷缩,像一群不肯退场的老兵,固执地守着最后一寸阵地。阳光洒落时,雪水顺着屋檐滴答坠地,在青石板上凿出细小坑洼,如同岁月无声啃噬的痕迹。
李昭站在望月墩旧址前,脚下是烧焦的木梁与散落的灰烬。那夜火光冲天,五百精锐围剿一孤影,看似大获全胜,可他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太轻易了。敌人不该如此莽撞,更不该留下鹰首铜牌这等确凿证据。除非……这是故意为之。
“将军。”崔元朗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封密函,“京城八百里加急,沈相亲笔。”
李昭接过,拆信不看内容,先嗅其味。纸面微带沉香,是政事堂特供的熏纸;墨色浓淡均匀,笔锋内敛如刀藏鞘??确实是沈砚手书无疑。他这才展开细读。
字不多,仅三行:
>“孙贼伏法,然根未断。
>北境有眼,不可轻信所见。
>若风自城中起,当斩于未动之时。”
李昭默然良久,将信收入怀中。他知道,“北境有眼”指的是那些潜伏已久的细作网络,而“风自城中起”,则是警告:真正的威胁,不在敌军压境,而在内部裂隙悄然滋生。
他抬头问:“赵破虏呢?”
“还在营中养伤,但昨夜又咳血了。”崔元朗皱眉,“军医说,箭毒已入肺腑,若非他体魄强健,早就不治了。”
李昭心头一紧。赵破虏不仅是猛将,更是唯一亲眼见过“影子”赵破军的人。如今首级被劫、替身暴露,唯有他还记得那张脸上的细微特征??左颊一道旧疤,是少年时为救沈砚留下的刀痕。若他死去,真相便再无人能证。
“备马,我去看看他。”
帐中昏暗,药气弥漫。赵破虏半卧榻上,面色青白,唇无血色,却仍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躺下。”李昭按住他肩头,目光落在他胸前缠绕的绷带上,“你不必逞强。”
赵破虏喘息片刻,低声道:“将军……我梦见他了。沈公站在我面前,穿着当年雁门关出征时的素袍,对我说:‘你要活着,替我看完这一局。’醒来后,我就吐了血。”
李昭瞳孔微缩。他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濒死者常有的预兆。可沈砚从不做无谓之梦,也从不托梦于人??除非,那是某种暗示。
“你说他穿的是素袍?”
“对,没有补子,也没有玉带,就像个普通文官。”
李昭猛然想起什么。三年前,沈砚曾以白衣身份巡视边镇,为避嫌不穿官服,只披一件粗麻素袍。那时他曾说过一句后来被传为谶语的话:“待我脱袍归田日,便是天下太平时。”
可如今,袍未脱,战未止。
他凝视赵破虏,缓缓道:“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死。因为你活着,就是一面旗。只要你在,将士们就知道,沈相的意志仍在朔州。”
赵破虏咧嘴一笑,鲜血从嘴角溢出:“那我就……多活几天。”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刘三跌跌撞撞闯入,脸色惨白:“将军!粮仓……粮仓出事了!”
李昭腾身而起:“怎么回事?”
“有人往新米里掺沙!不止一处,六个仓廪全被污染!还有人在墙上刻字??‘影子食民,真龙当归’!”
李昭双拳紧握,寒意直透骨髓。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精准的心理战。士兵吃不到干净粮食,必生怨怼;若追查下去,发现是中枢调拨的军粮出了问题,便会怀疑朝廷诚意。而“真龙当归”四字,分明指向裕王遗脉,意图煽动旧党复辟。
“封锁消息。”他冷声下令,“所有人不得议论此事,违者军法从事。命工匠连夜筛粮,优先供给前线士卒。另外??”他顿了顿,“把那些刻字的墙皮全部剥下,送回京城,我要让沈相亲自看看,他们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