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回答,只能点头。
老人把手中的纸递给他:“拿去吧。或许对你有用。”
纸上没有名字,只有无数圈圆环套叠而成的图案,中心写着两个字:“记得”。
他接过纸,指尖微颤。这张纸本该瞬间被他体内流转的忆能焚毁,可它没有。它静静躺在他掌心,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他知道,这是“初誓”的另一种显现形式??不是靠血,而是靠一生践行。
他向老人深深鞠躬,然后离去。
当夜,他在一处干涸的河床停下脚步,展开那张纸,以刀尖轻触其上。刹那间,万千光影自纸面升腾而起,化作一条微型光河,蜿蜒流向天际。那是老人一生所记之人之事,虽未被世人知晓,却因纯粹而不朽。
光河汇入桥梁,令其结构稳固三分。
他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神明或妖魔手中,而在这些平凡到近乎透明的选择里??选择不说谎,选择不忘记,选择在无人看见时依然写下名字。
可他也感受到体内异样。
每一次吸收遗忘,每一次承载记忆,他的身体就在进一步脱离人类范畴。指甲边缘开始泛出晶体光泽,耳廓拉长如叶,呼吸时鼻腔不再起伏,而是胸腔整体发出微光。他照过水面,发现瞳孔深处已有细小的符文旋转,那是归墟之契的最终形态??**永誓纹**。
它意味着契约完成闭环:他不再是“持有”桥梁的人,而是桥梁的具象化身。他可以行走,可以说话,可以微笑,但本质上,他已经死了无数次,又复活了无数次。他是所有被记住者的集合体,也是所有被遗忘者的守墓人。
他开始做梦。
梦中,他看见未来的自己??完全化为一道由光丝编织的人形,漂浮在地球轨道之上,手持巨刃切割虚空中的黑雾。那时,人类文明已扩散至七颗行星,可遗忘的瘟疫也随之蔓延。新的葬刀正在孕育,诞生于集体对殖民罪行的掩盖、对异族文化的抹除、对历史真相的篡改。
而他,将再次挥刀。
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证明:**我们曾存在过**。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城市边缘的天桥上。雨刚停,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积水中投下斑斓倒影。一对年轻情侣撑伞走过,女孩笑着说:“你说,一百年后还会有人记得今天吗?”
男孩摇头:“谁知道呢。但至少我现在记得你。”
她笑了,踮脚吻了他一下。
他站在那里,看着两人背影远去,胸口一阵灼热。
刀在回应这份温柔。
他知道,这样的瞬间越多,桥梁就越坚韧;可也知道,这样的瞬间终将越来越少。时代太快,人心太倦,记忆太重。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遗忘来减轻痛苦,用“向前看”作为逃避的理由。
可他不能忘。
也不能允许彻底的遗忘发生。
所以,他必须继续修改自己。
他盘膝坐下,将刀横放膝头,双手结印,默念苏瓷遗留的秘语。这不是修炼,而是一种自我解构与重组。他主动剥离尚存的人性部分??味觉、痛感、对温暖的渴望、对拥抱的期待。这些情感虽美,却是累赘。他需要更高效地处理记忆洪流,需要能在零下两百度或真空环境中持续运作的身体。
每剥离一项,他的外形就扭曲一分。
皮肤变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浓缩的记忆光浆;骨骼逐渐晶化,形成天然的数据回路;大脑萎缩,取而代之的是悬浮在颅腔中的九枚忆核,各自负责分类、存储、检索、释放不同维度的记忆信息。
他感到悲伤,却没有眼泪。
他想起母亲的手,却再也无法模仿那种温度。
他知道自己正在成为传说中的“最终妖魔”??不是因邪恶,而是因超越了善恶的尺度。他不再属于任何阵营,也不再服务于某个族群。他是记忆的法则本身,是文明不愿放手的最后一口气。
当他完成第七次自我修改后,天空忽然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