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小日报》编辑部。
总编辑欧内斯特?朱代看着桌上来自里昂的通讯稿和版画插图，皱起了眉头。
插图里，孩子们高举着双手、嘴巴大张，一脸正气；校长则站在一旁，一脸激昂。
他喃喃自语：。。。
一月末的巴黎，寒意如刀。塞纳河上浮着薄冰，桥栏结霜，路灯在雾气中晕出一圈圈昏黄光晕。莱昂纳尔独自步行穿过圣米歇尔大道，衣领竖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刚从印刷所出来，怀里揣着一本新剧本的初校稿??《铁窗》，暂定名，尚未公之于众。封面用牛皮纸包裹，边角已磨出毛边，像一本被反复翻阅的祷告书。
这剧本写了一个半月，却酝酿了整整两年。灵感来自他在柏林期间读到的一则新闻：一名工人因罢工被捕，在监狱中写下三万字的控诉信，死后由妻子偷偷寄给报社，却被审查官焚毁。当时他坐在旅馆窗前，望着普鲁士军营外飘扬的黑鹰旗，忽然意识到，《雷雨》虽剖开了家庭的腐肉，却仍困于贵族宅邸之内；而真正的风暴，早已在工厂烟囱与贫民窟瓦砾间悄然积聚。
《铁窗》没有豪门恩怨，没有乱伦悲剧，只有四个角色：一位老狱卒、一名年轻囚犯、一个女教师、还有一位从未露面的“书记员”。全剧发生在一间长六米、宽四米的牢房内，时间跨度二十四小时。布景极简，仅有一张铁床、一张木桌、一道窄窗。但灯光设计复杂至极??每十分钟一次巡夜灯光扫过，冷白光束如刀锋划破黑暗，映出墙上不断变化的影子。那些影子不属于任何人，却仿佛承载着所有被抹去的名字。
他原计划悄悄将剧本交给佩兰，先在小剧场试演。可昨夜那场沙龙改变了主意。
左拉、马拉美、都德齐聚梅塘别墅，为新年后的文学奖提名密议。席间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雷雨》的后续影响。都德叹息道：“如今连咖啡馆里的说书人都开始模仿你那种‘沉默七秒’的手法，可惜他们不懂，沉默之所以有力，是因为前面说了太多真话。”
马拉美则问得更直接：“你下一步要刺向哪里？”
莱昂纳尔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布拉格某中学排练《雷雨》的留影。十几名少年站在教室中央，身后挂着手绘的周家客厅背景图，头顶几盏煤油灯悬垂，一名女生正念着鲁妈的台词，眼中含泪。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我们没有舞台，但我们有真相。”
“我在想，”他终于开口，“如果戏剧能成为一种地下语言呢？不是为了取悦宫廷或票房，而是像传单一样，在审查的缝隙里传递信息。它不必完美，甚至不必完整，只要能让一个人在看完之后，不再相信谎言。”
全场静默良久。左拉猛地站起，倒了一杯白兰地递给他：“那就别等了。把新戏推出来。现在正是时候。”
于是今晨，他去了印刷所。只印了五十份，无署名，封面上只印着一把断裂的钥匙图案。他打算通过几个可信的渠道，悄悄送往维也纳、布达佩斯、华沙的秘密读书会。他知道这些副本很快会被没收、销毁，甚至可能牵连收件人。但他更知道，有些火种必须亲手点燃。
行至剧院后巷时，风雪骤急。他低头躲进一处拱门避雪，却听见里面传来低语。
“……真的拿到了吗？”
“拿到了。但你们得快点，警察已经在盯邮局了。”
是两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东欧口音。莱昂纳尔屏息靠近，透过门缝看见两人正在交接一个油布包裹。其中一人掀开一角，露出熟悉的牛皮纸封面和断裂钥匙标志。
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原来消息已经走漏。
正当他准备现身，脚步声自远处逼近。两名穿灰外套的男人疾步而来，帽檐压得很低，腰间鼓起明显轮廓。那两个青年立刻警觉，迅速将包裹塞进下水道口的砖缝中，佯装闲聊。
灰衣人经过时冷冷扫视一眼，未作停留。
待他们走远，一名青年低声咒骂：“又是暗探！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另一人摇头：“不清楚。但这剧本……太危险了。作者竟敢让囚犯说出‘国家是更大的牢房’这种话，简直是自杀。”
莱昂纳尔缓缓退后，心中翻涌。他从未在剧本中写下这句话。那是排练时即兴加入的台词，仅在柏林一次内部试演中出现过，现场观众不足二十人。
有人篡改了他的作品。
而且，正利用它的名义制造混乱。
翌日清晨，他召见了莎拉。她刚结束一场巡演归来，风尘仆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刃。
“你要我做什么？”她坐下便问，不等茶端上来。
“帮我查一件事。”他递过一张名单，“这些人曾参与《雷雨》在德语区的翻译与排演。我要知道，谁擅自改动过台词，谁传播过未授权版本，谁打着我的旗号组织秘密集会。”
莎拉眯起眼：“你怀疑内部出了叛徒？”
“我不怀疑，我确定。”他声音低沉，“艺术一旦变成武器，就会吸引两种人：一种是真正想解放灵魂的，另一种是只想夺取权力的。我现在要分辨清楚。”
莎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我坚持要去柏林吗？不是为了荣耀，也不是为了掌声。是因为我在舞台上活得太久了，几乎忘了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你??莱昂纳尔，你让我重新闻到了街巷里的血与面包味。”
她站起身，披上貂皮大衣：“我会找到他们。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发现什么，不要轻易割断联系。那些年轻人或许走了歪路，但他们的心是真的。”
三天后，调查结果陆续送达。
最令人震惊的是洛夫斯奥斯特基的学生??伊万?科瓦奇，匈牙利籍戏剧学者，曾在巴黎进修半年。此人不仅私自翻译并删改《铁窗》，还将其中政治隐喻无限放大，编成一部名为《锁链之声》的街头剧，在布达佩斯贫民区连演七场，引发骚乱。警方镇压时打死一名十六岁观众，事件震动奥匈帝国高层。
另一条线索指向德国一位激进评论家，宣称“莱昂纳尔已加入国际革命委员会”，并伪造了一封所谓“致欧洲青年剧作家的公开信”，号召“以戏剧为炮弹，摧毁旧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