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让我杀了这个祸害!”沈决奋力挣扎,额上青筋暴起。他毕竟年过半百,又被几人死死抱住,一时竟挣脱不开。
“公爷!使不得啊!世子爷纵然有错,也不能动剑啊!”管家带着哭腔劝道,一边拼命给旁边的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连滚爬爬地冲出书房,直奔后宅去请老太太和国公夫人。
院子乱作一团。沈决的怒骂声,下人的哀求劝解声,以及器物被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国公爷觉得我做错了?”沈瑜挑眉。
沈决被众人死死拦住,犹自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沈瑜骂道:“你们看看他!你们看看他这副样子!我沈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孽障!”
“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看谁势大就凑上去吗?陛下只是头风!头风!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好转!永王是倒了,可安亲王、成王、靖王哪个是省油的灯?苏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少年?罗家……哼,罗家如今看似风光,可外戚专权历来是大忌!皇后今日能镇压永王,明日若形势有变,她会不会舍车保帅,拿投靠之人开刀?!”
他越说越急:“我沈家祖上挣下这份家业不易!不求更进一步,只求稳当!如今局势晦暗不明,你如此莽撞,是将整个沈家架在火上烤!一旦押错,就是万劫不复!你……你让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沈决越说火气越大,一脚踹开拦着的人,用剑砍了过去,“治国不是光靠杀人立威就够的!钱粮赋税、河道漕运、边关军备、官吏任免……这千头万绪,哪一样是容易的?她从未真正处理过朝政,如今靠着雷霆手段和罗家的兵权强行上位,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心怀鬼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
满头银发、手持凤头拐杖的老夫人在国公夫人和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疾步走了进来。
她看到书房内的景象,尤其是沈决手中还握着明晃晃的剑,顿时气得用拐杖重重杵地:“沈决!你想做什么?真想杀了瑜儿不成?”
“母亲!”沈决见到老夫人,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但依旧愤懑难平,“您问问这个逆子!他……他竟敢背着我,私下投靠了皇后!这是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啊!”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沈瑜。
沈瑜好整以暇道,“即便国公爷今天打死我,国公府已经和皇后绑定了,你们觉得把我打死,别人就会信你们清白了?”
“你——!”沈决被他这番话堵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他何尝不知这逆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旦沾上,哪里是那么容易撇清的。
老夫人重重一顿拐杖,声音沉肃:“都闭嘴!”
她凌厉的目光先瞪向沈决,“把剑放下!像什么样子!”
沈决胸口剧烈起伏,但在积威之下,终究是悻悻地将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老夫人这才转向沈瑜,眼神复杂难辨:“瑜儿,你老实告诉祖母,你……当真已向皇后娘娘递了投名状?是如何递的?到了何种地步?”
青年微微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意有所指:“总归是,覆水难收,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沈决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祸及满门……你这是要祸及满门啊……”
沈瑜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那身石榴红织金锦袍的宽袖。窗外天光晦暗,愈发衬得他面容皎皎,恍若明珠生晕。
他极正式地唤了一声:“国公爷。”
这一声,不似父子间的称谓,倒像是在朝堂之上,僚属之间的对答。沈决心头猛地一沉。
沈瑜垂下眼睫:“正是为了这国公府,我才会选择了这条路。”
说罢,他也不再看燕国公,径直离开了。
若说为什么投靠皇后,自然因为她是孟临渊。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助她女主天下,送她千秋万世。
但若说把国公府牵扯进来……
这确实是对国公府最好的选择了。
-
户部的值房里,谢道衡与侍郎刘文卿对坐,面前堆满了从京畿各州县紧急调来的田亩册籍与税赋档案。
连日来的核查,让两人都甚是忙碌。
“蹊跷,大有蹊跷。”刘文卿揉了揉眉心,指着一处账目,“你看这涿州府,报上来的是去岁水患,核减了几千顷田地的税赋。可同期工部的记录里,涿州府申请修缮河堤的款项却寥寥无几,这不合常理。水患若真严重至此,河工岂能不急?”
谢道衡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这其中猫腻,土地兼并、隐田漏税是积年的沉疴,牵涉到地方豪强、乃至朝中某些势力的利益,盘根错节,动辄得咎。
以往户部对此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的平衡。如今皇后将户部权柄直接收归,明令整顿,这烫手的山芋便实实在在地砸在了他和刘文卿手里。
“文卿兄,此事需谨慎。”谢道衡压低声音,“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确凿证据,难以动那些……”
周文博却不像他这般忧心忡忡,反而提起朱笔,在一旁的空白条陈上快速书写起来,口中道:“谨慎自然要谨慎,但既然娘娘有令,要梳理积弊,我等岂能因循苟且?依我看,当立刻行文涿州府,令其限期呈报水患详录、灾民安置及河工开支细目,同时密派干员前往实地勘察。若所言不实,便是欺君罔上!”
谢道衡不禁有些诧异:“文卿兄,你今日……似乎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