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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倒台后,济州战事也推进得顺利,不但邸报写得花团锦簇,仿佛明日就要班师回朝,连茶馆里也编出些因功受赏、衣锦还乡的戏段,甚至陈籍还帮明二哥捎来了一封家信。
信中自是一应都好,只说军中饭食难吃,犹如猪糠,等回了东京,得好好打打牙祭。
一切都太顺利了,明明该高兴才是,明新微却总有些不安,她翻来覆去思索,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立秋过后,东京城内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秋老虎肆虐。望月小筑前院的菊花倒是开了,佛头菊稀稀疏疏,努力攅成一团。明常朴火急火燎冲进小院,袍角撩过,散落下几瓣金黄。在佛头菊下打盹的梅花豹惊起一跳,冲着他的背影嗷呜一声。
“三妹,你之前说的那个杨郎君,可是姓杨名束的?”
明常朴跑得鬓角汗湿,鼻翼还挂着汗珠。
明新微搁下笔,起身奇道:“确是不假,你问这干什么?”又一指屋中的冰鉴:“你要实在热得厉害,便去冰鉴旁边坐着,虽然没冰了,到底是个安慰。”
“天爷啊!”明常朴听到“确是不假”几个字,便一脸如遭雷击,片刻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这这、杨束他,反了!”
“什么?”明新微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反了?”
“造反!”明常朴大叫,“和立安山水贼一起造反!说是被封为神策上将,带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骑神兵,从天而降,拒陈籍于濮州,不得寸进。”
明新微听到“神策上将”,反而松了口气,这名号她在高升茶楼听过:“没事少去茶楼听些不着边的轶闻。”摇摇头,重新低头去画消暑图,慢声道,“是不是还说他双目如铃,能引动九霄天雷?”
“你不信?”明常朴在原地转了个圈,“我是去茶楼听了不假,一开始也只当这些说书的惯会危言耸听,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你知晓就好,何必还来问我?”
笔尖稳稳地沿着一瓣莲花的勾线填色。
“但我今早同父亲说起此事,他突然勃然作色,让我不得再提,我见了他桌上的邸报,才知晓这事竟是真的!”
羊毫的毫峰一抖,一点曙红色便染过了界。
“唉——你要去哪儿?”明常朴追着明新微出了望月小筑。
“你要去找父亲?”他一边跟着疾走,一边干咽了口唾沫,“到时候可别、别说是我说的。”
明新微并不理会他,只径直去了书房。
明父见了二人前来,也不说话,抱起一匣书箧,转身归置到书架上。
“我想要借邸报一观。”父女二人仍在别扭,明新微来了也未行礼,望着明父的背影,单刀直入道。
明父拎起掸子,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又将书桌上一应文书都收放好,才道:“克恒前日来信,战事一切顺利,年底之前,当能班师回朝。按着明年三月的嫁期,现下便应当准备起来了。”
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看似什么都没答,却又什么都答了。
沉默。
明常朴抓了抓侧脸,顶着诡异的气氛,打了个哈哈道:“春三月好啊,桃花时节,适宜出嫁。诗三百里怎么说来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唉?怎么又走了?”
明常朴不知道该不该追,看一眼明父,解释了一句:“我、那个、不小心说漏嘴。”
明父摆摆手道:“你去看看,多事之秋,别让她乱跑。”
明新微正在叫人套车,就在方才,心念一动,她忽然知道自己漏掉了何处,她对门房小厮道:“套车,我要去城外探望祖母。”
门子为难道:“这个、没有主君吩咐,不好动车。”
明新微噎了一下,胸中怒气一涌,没多说,深吸一口气道:“开门。”
门子冲旁人打个眼色,意思是让人进去通传,但到底把角门开了。她便奔去脚力铺,赁了一头小青驴,往城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