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碎裂声中,他低声问:“沈知白还活着吗?”
“回陛下,据探报,仍在南陵山中养病,行动不便,近年未曾露面。”
皇帝闭上眼,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复杂笑意:“老东西……终究还是把火点起来了。”
他转身踱步至书案前,提起朱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八个字:
>**“言可载道,亦可倾国。”**
随即命人封入锦匣,遣密使快马送往南陵。
三日后,锦匣送达真言阁。
小满打开一看,心中凛然。
她将素笺高悬于《未言录》之上,供所有人观览。
当晚,便有三人连夜逃离南陵。次日清晨,城门口发现两具尸体,胸口各钉着一支羽箭,箭尾绑着纸条,分别写着:“多嘴者死”与“乱国之贼”。
小满召集守阁义士百人,宣布自此实行轮值巡夜,凡进出文献皆需登记备案,以防奸细混入。同时,她在阁前立碑,刻下新规:
>“凡因言获罪者,真言阁必护其身,藏其文,传其声。宁可楼焚,不可默人。”
风雨愈烈,人心却愈发坚定。
半月之后,东南沿海传来奇事:某渔村老妪梦中见亡夫归来,手持一册湿漉漉的簿子,说是沉船遗物,嘱她交给“说真话的地方”。醒来后果真在滩涂泥沙中挖出一本海事日志,封面已被海水泡烂,内页却奇迹般完好。
经考证,竟是百年前一艘遭朝廷击沉的商船航海记录。船上载有海外诸国赠予民间使者的礼物与盟约文书,因触犯“禁通外夷”律令,被诬为“勾结番邦”,全员处斩,船只凿沉。而这本日志,详细记载了当时各国愿与大雍自由贸易、共修水利的合作提议,甚至还绘有蒸汽机雏形图纸。
“原来我们不是天生落后。”一位工坊匠师读罢痛哭,“是我们被掐断了出路!”
此书入藏当日,真言阁一楼刑具展区新增一件展品:一副锈迹斑斑的铁锁链,标签上写着:“用于扣押‘思想走私犯’。”
又过了二十日,西陲边关急报:一名戍卒在巡逻时误入沙漠深处,发现一座被风沙半埋的石庙。庙中无佛像,只有一尊青铜钟,钟身铭文密布,竟是整部《平民议政法》??一部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宣布“从未存在过”的古律,规定百姓有权联名弹劾官员、监督税赋、参与立法。
更惊人的是,当戍卒无意间敲响此钟,远处沙丘竟升起无数光影人形,齐声诵读法条,声浪滚滚,如潮水般向四方扩散。周边三城驻军皆闻其音,竟有数百士兵当场脱盔弃械,高呼“我们要听自己的声音”。
消息传开,各地类似遗迹接连浮现:
岭南深山现“谏鼓台”,击之则林中百鸟齐鸣,吐人言片段;
江淮古井底捞出“民意釜”,煮水时蒸汽凝成文字,显现历年冤案名录;
就连皇宫地基之下,也有工匠修缮时挖出一块玉简,刻着开国太祖遗训:
>“吾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之。后世若有禁言者,即为逆祖。”
整个帝国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抽搐醒来。
而在这片觉醒的浪潮中心,沈知白躺在病榻上,听着许绾一字一句转述外界变化,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中的初代言者铃。
“师叔,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需要真言阁了?”许绾望着窗外盛开的回音树,轻声问。
老人许久未答。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像谁在叩门。
终于,他睁开浑浊的眼,声音微弱却清晰:
“不会的。只要权力还在,恐惧就会再生。真言阁的意义,从来不是终结沉默,而是告诉后来者??你看,曾经有人不怕。”
许绾低头,看见他眼角滑下一滴泪。
那一夜,沈知白梦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站在净心教焚书台前,怀里抱着一摞手抄本。火焰冲天,纸灰如蝶飞舞。他大声念着每一本书的名字,直到喉咙烧焦。
醒来时,已是黎明。
他挣扎着坐起,唤来许绾,从枕下取出最后一支桃枝??那原是小满幼年送他的礼物,如今只剩寸许长,焦黑如炭。
“把它……放进共鸣壤里。”他说。
许绾含泪照办。
七日后,真言阁地基深处,那片黑色结晶之中,竟生出一株嫩芽。通体晶莹,脉络如血丝游动,每长高一分,整座楼便微微震颤一次,仿佛大地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