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袂不慎将杯盏扫落,她不及拾掇,衣桁上的大氅也抛却在后,只顾追着青影而去。
施春生蹲身拾盏,指尖触及温热的茶汤时猛地一颤。
祝好打算折返祝家时,刚拐过当街,便见施春生立在她家门前,他的眉间两鬓皆已覆上一层薄雪,怀中紧搂她的素氅,自己却仍是单薄的丧服,祝好小跑上前,施春生闻声望来,他几步到她跟前,见祝好半散的发丝凝着点点冰晶,她的两颊也被冻得红扑扑,身子在风中打晃,便知方才的追逐是如何收的场。
既是一人回家,大抵又是认错了人。
二人见彼此俱是一身狼狈,破颜一笑。
施春生抖落氅衣上的雪粒子,刚想披在祝好肩头,他的手一顿,转而只是递还与她,施春生咂摸她方才追着那抹青影而去的模样失笑,“翩翩,我离城时早得金乌尚且躲在山缝里打盹呢,还是不入你家小坐了,省得打搅你。”
“那眼下可要去里头喝碗热汤暖暖身?”祝好抬眼,见他笑而不答,心下已然顿悟,她一面道谢,一面言之何必专程送衣,临了,才道了句:“既不得闲,便改日吧,反正来日方长。”
……
淮城的雪停了,长街上的积雪早已扫净,唯余青石板上凝着一层薄冰。
这日,满城素缟,沿街丧幡垂垂,一眼望不尽首尾,风一迎,曳地的丧幡撕扯如鬼嚎。
百年前的今日,达拉铁骑破城而入,滚烫的血液消融地冰,凡铁骑踏处,浸血的碎冰四溅。
淮民每逢今日便会举城哀悼,可万民所仇视的却非百年前踏破此城的部落小国,亦非与之通敌的温闵予,他们甚至不详屠戮淮民的真相,可万民却有一共敌——宋琅。
每当其时,祝好需得提前几日将养嗓子,凡是见着一干人堆集在一处便要行去凑热闹,一听众人在诟骂宋携青抑或往他的脑袋上瞎扣帽,祝好准得撸起袖子与其争辩。
这方淮河亭畔,三三两两的淮民聚作一窝,祝好戴着个獠牙青面,混入其中。
只听张婶一拍大腿愤恨道:“哎哟!西街王哥家的事儿可听说了?我啊,方才打他家门前过,见他哭得撕心裂肺!字字泣血啊!说是祖上在宋琅屠城的那会儿,操着把斧子迎上庆军与宋琅手下的亲兵!生生砍翻十几个!护得一家老小周全!哎!自个儿却倒在血里起不来了!如今十里八乡可都传遍了!都说王叔是忠勇之后呢!还有贵富给他送钱打匾哩!”
不等众人唏嘘,头戴獠牙青面的祝好起手抚掌,她啧啧称奇道:“哎呀?什么什么?他祖上一人只凭一把砍柴的钝斧,竟能撂倒十余个披甲执锐的军士?!这……这哪是人啊?”
“千真万确!只他一人!只区区一把斧子却杀了……”话音戛然而止,围观的淮民本是膜拜的神情通通化作疑色,张婶回过味来,指着祝好跺脚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难不成这忠烈之事还能作假?哦,我知道了……”
她上下打量祝好一番,“你是祝丫头吧!那堕仙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次次来触大伙儿的霉头?莫不是以为堕仙接了一回你的绣球,就真当自己是仙人的新妇了?”
众人闻言,不住大笑,祝好眼见身份暴露,索性摘下獠牙青面,状似无意道:“阿诶——此言差矣,昔年的诸位不是一口一个‘灾星’的唤我么,到头来怎么着?我是灾星吗?”
众人纷纷语塞,因着“灾星”一事,旧时没少冷落、欺凌祝好,大伙儿一时羞于回嘴,祝好瞅准时机道:“你们瞧,几年的光景尚可颠倒黑白,何况是百年前的无头冤案?”
这时,有一大伯接话道:“得了!祝掌柜等等又得搬出那套说辞,什么屠戮淮民的既非庆军也非宋琅,而是大伙儿听没听过的……达拉?净是胡话!”
人丛中立时有人应和:“是啊!若真如你所言,祖辈们岂非讹传?!哼,单是宋琅弑弟戮民,便知他不堪人道!方连畜生道也不配!”
祝好压下心火,以笑回击,“是呀,宋琅他不堪为人,所以成神了啊。”
一众再次被怼得哑口无声,祝好见状,心中郁气顿消,她戴上獠牙青面打算转战另处,然而已穿三街,身后始终有一履声不散。
祝好顿步,他也停下,檐上风铎随风轻吟,她听见此人道:“翩翩,可是我还挺想为人道的。”
第73章思人
冬令的风甚是喧嚣,连及垂垂曳地的丧幡也一同在耳畔悲咽。
此刻,不论风声,还是四起的人声,无一不如潮水般在她耳畔退去。
她的心境阒然无声,却又似山崩海啸。
祝好的指节微微蜷起,旋即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她绷直打颤的唇,蓦地,祝好脚尖一转,反身直扑那人。
踮脚、环颈、相拥。
淮街熙来攘往、车马骈阗,她旁若无人。
许久,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祝好纤细的后颈,粗粝的指腹摩挲着肌肤,他伏在她的耳畔笑问:“看都不看么?就这般扑上来?若是抱错了人当如何?”
祝好咽下喉间行将溢出的泣声,哼哼道:“抱错便抱错,我又不吃亏。”
宋携青的指尖擦着她的颈而过,随即按在她的两肩,二人的足尖相抵,他忽地低笑,一如昔年屈指在她的前额一弹,祝好的面上还戴着獠牙青面,虽是陶制,也不免教她短暂地晕眩。
他俯身,揭去她的獠牙青面,手背抚过她因寒风吹得干红的两颊,轻轻一捏,“不可。”
与她相对的,是一张整整五年都不曾见的面容,祝好眼中蓄泪,她忍着不眨眼,生怕有泪夺眶而出,惹他好笑。
祝好抬起一只手,行将触及他的面庞时,五指下意识地发颤。
宋携青稍稍屈膝,微一侧首,将下颌及半边面颊贴在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