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却不能拂了李淑的脸面,颔道:“有想法是好事!自古真理越辩越明,今日群贤毕至,正可畅所欲言。”
胡澹微微颔,指尖轻抚腰间玉带,沉声道:“学生愚见,我朝律法当以先贤为范,效《三朝刑统》‘五刑之疑有赦’之旨。
开皇二年,天下死囚不过二十九人,足见宽仁治国之道。今战火初熄,死囚竟达三百之数,实令人心惊!
依学生看,正该秉持‘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之理,以彰圣朝仁德。”
话犹未了,人群中忽步出一人,眸中寒芒如霜,大步上前拱手道:“侯爷容禀,学生汤臣对此不敢苟同!”
杨炯素来对论政持开放态度,且喜听百家之言,当即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汤臣躬身谢过,转而看向胡澹,冷笑道:“胡兄莫非忘了《律书》有云‘禁奸止过,莫若重刑’?前年江陵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米价,若不施以腰斩之刑,何以儆戒天下?恐怕百姓早就尸横遍野了!”
胡澹眉头微蹙,旋即正色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盐铁论》有言‘法者,缘人情而制,非设罪以陷人’。去年户部清查贪腐,三司会审定案的十七名官员中,竟有十二人因田赋折银核算失当获罪。此等无心之失,岂能与蓄意谋逆者同罪论处?
我要说的是,刑要明晰分辨,而不是笼统重法!”
二人你来我往,在水榭间踱步激辩。阶下百余名学子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汤臣突然声调拔高,声若洪钟,惊得殿角白鹭扑棱棱飞起:“好个‘缘情而制’!《内储说》早有明训,人见深涧方惧,治国亦需严刑立威!如今外患初平,南诏归附未稳,若不施以重典,何以安民心、定社稷?五年前柳州私盐之乱,不正是从轻落,才导致得盐税反叛案?”
胡澹闻言,皂靴重重踏在汉白玉阶上,震得廊下铜铃轻响:“荒谬!《华史?刑法志》白纸黑字载着,大华嘉定年间,岁岁处决不过五十人。反观去年,刑部勾决死囚竟达两百七十二,单私铸铜钱者便占了二百有余!
学生上月巡查钱监,见工匠终日辛劳,日入不过三十文,而私铸之徒却日赚百钱。若将此等罪徒改判流刑,令其戴罪立功,修造军械充实军备,岂不比血染刑场更合圣人之道?”
杨炯静静听着,心中暗叹。从古至今,律法宽严之争向来是治国要津。秉持不同理念者,日后主政一方,施政手段天差地别,于黎民百姓而言,便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这般紧要关头,他也不便轻易表态,只负手而立,由着二人唇枪舌剑,倒要看这场激辩能生出几分真知灼见。
胡澹见众人不言,声音提高了几分,继续道:“《周礼?秋官》早有‘三赦之法’,耄耋幼弱皆可宽宥。学生曾查阅嘉定三年案牍,长安西市纵火一案,主犯以铜赎罪,所得钱财尽皆用于重建市坊。如今户部空虚,若将部分死刑改为赎铜之刑……”
“简直荒谬!”汤臣怒目圆睁,拍案而起,“《法禁》有云:‘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若钱财可抵人命,岂不是纵令富者肆意妄为,陷贫者于绝境?长此以往,纲常崩坏,成何体统!”
李漟凤目微转,忽而轻笑:“以财赎命之说倒是新奇。只是若有人出万金买凶,再掷十万赎罪,这刑部大堂,怕不是要沦为买卖人命的市井了?”
胡澹不慌不忙躬身行礼:“殿下容禀。学生所言赎刑,仅限原判死刑且符合三要件者:非故意伤人、未致人命、初犯之罪。正如嘉定年间‘纳米赎罪例’,专用于限定杂犯死罪。”
杨炯抬手止住二人争辩,沉声道:“二位可记得《刑法志》所言?周景帝废肉刑,天下称仁;宣帝设廷尉平,狱讼得清。”
他按住欲言又止的李淑,目光扫过满堂学子,缓缓道:“今日之争,不在宽严,而在时宜。刑法一字之改,关乎百人性命,岂可不慎?你二人且将今日所论整理成策论,本侯要在《论政》月刊设‘刑律专议’专栏,于四月中旬刊。届时科考已毕,正好让天下学子一同参详。”
众学子见侯爷已有决断,纵使心有百言,也只得敛衽躬身,齐声称是。一时廊下环佩相撞,叮当之声清越,倒衬得周遭愈静谧。
杨炯见曲江宴诸事俱备,便抬手笑道:“今日原是为诸位才子设的宴席,此时天光正好,不如边饮美酒边叙雅事!”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苍老冷喝破空而来:“镇南侯好派头!这开考宴本是学子面圣的盛典,如今却都聚在此处高谈阔论,当真是闻所未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廊下阴影处转出一人,须眉皆白,袍上金凤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威压十足。
水榭寂然,唯曲江风掠残英,簌簌坠阶,万籁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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