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蓝衣书生轻叩案几:“张兄莫小瞧人,你可听过长安张小娘子?前梁神熹贵妃难产,胎位不正,经群医束手,正是她亲手顺的胎位,才保得母子平安。”
右侧传来一声附和:“诸位有所不知的,这尤神医在江南名气可大得很,苏州知府夫人难产血崩,多少稳婆摇头叹气。就是这尤小娘子星夜赶来,几阵下去,不过半刻就传出婴啼,母子平安嘞!”
前排蓄须儒生猛然转身:“可是用龟灵子午针?传说此针法能通脉行气,邢氏先祖就曾以此针救过周朝皇后!”
“何止!”角落灰袍举子激动站起:“家姐多年石女症,江南名医都说终生无嗣。尤娘子以艾灸配合五禽导引术,不出三月月信竟至,上月刚诞下双生子!”
忽有嗤笑响起:“吹得神乎其神,怎不见太医院收录?”
“前朝冯老院使的《备急方》总识得吧?”后排老者捋须冷笑:“开篇便谢刑氏点拨之恩。刑家龟灵子午针传女不传男,这丫头怕是百年来头个外姓传人!”
“诸君可闻‘月孛悬壶’的典故?”角落传来清朗嗓音:“前几年临安孕妇高烧见红者众。尤娘子将药方刻在月饼模上分,凡按方佩艾者皆安,百姓中秋夜望月称颂,故得‘月孛’美誉。”
席间渐起惊叹,先前质疑者讪讪:“不想这女子竟得张小娘子、冯氏、刑氏三家真传……”
“快看!”有人低呼。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尤宝宝已从锦囊里取出七枚温润玉针,正要往李漟身上施针。
太后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且住!公主金枝玉叶,平白无故为何施针?你且直说,到底是不是喜脉?”
尤宝宝指尖微顿,神色凝重道:“回太后,这并非喜脉,而是刻意伪造的滑脉。更要紧的是,长公主身中慢性千机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太后指尖重重叩击鎏金案几,沉声道:“千机毒乃前朝禁药,中毒者七日必腹痛难耐,溃烂而亡,如何能是这般同常人无异?”
尤宝宝不慌不忙取出艾绒,就着烛火引燃。青烟袅袅中,她将艾条悬在李漟三阴交穴上方,娓娓道来:“太后可知千机毒最阴毒之处?此毒分作九变,其中第三变唤作‘子母劫’。母毒入药,子毒藏香。”
说罢,脚尖轻踢杨炯小腿,吩咐道:“去把香炉都掀开,瞧瞧是不是龙涎香!”
杨炯心头一震,深深瞥了李淑一眼,即刻下令:“还不快将场中香炉尽数查验!”
宫女内侍不敢耽搁,四下搜寻。
一时间,金属碰撞声响作一片,“是龙涎香!”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这才惊觉,此事远比想象中复杂。
尤宝宝手中银针翻飞,语气笃定:“这龙涎香味道有异,必是用雌麝脐香浸泡过。艾烟一熏,便能提前引毒作。”
话音未落,李漟突然脸色煞白,一声闷哼,小腹如绞,一口黑血直直喷在案上,猩红的血迹溅在白玉盏中,触目惊心。
庞审元抢步上前,细探脉象,惊呼道:“《妇人良方》早有明训,血虚之躯最忌龙涎香久熏!长公主脉案记着月信迟滞,分明是有人借香毒闭血,硬生生造出滑脉假象!”
“不止如此。”尤宝宝指尖银针如蝶翻飞,点在李漟列缺穴上,那原本圆滑的脉象竟泛起细微震颤,“世人皆知滑脉主孕,却不知这脉象里藏着紫石英的痕迹。此药虽能温肾助阳,一旦过量,反致气血逆乱。再配上茜草炭止血之效,可不就成了胎气稳固的假脉?”
李漟忽地抬起苍白如雪的脸,声若寒潭碎冰:“五日前起,每日巳时便服当归四逆汤加味,当归三钱、桂枝五钱、赤芍、紫石英、茜草……”
她字字清晰,将十七味药材剂量、煎药火候分毫不差背出。
杨炯闻言,疾步上前夺过太后面前脉案,逐字对照李漟所言,忽而冷笑出声:“竟连半字差错都无!”
说罢将泛黄纸笺掷向席间,众学子争相传阅。
霎时间,满座哗然。便是再愚钝之人,此刻也瞧出端倪。长公主分明是遭人陷害!而这幕后黑手,怕就藏在这宴席之中,不是高居主位的皇太后,便是笑意盈盈的大公主。
众人目光游移,或惊或疑,纷纷投向这两位尊贵人物,殿内气氛凝滞如霜。
尤宝宝捻着银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瞒诸位,自八岁随师游方,见过的假孕把戏多如牛毛。有人为求子嗣偷梁换柱,有人因妒生恨栽赃构陷,哪一桩不是藏着血泪?”
她漫不经心地转动银针,“茜草炭混当归,紫石英碾桂枝,再以龙涎香引药,这般手段在岭南大户人家也算不得稀罕。可这次……”
她瞥了眼李漟,语气微冷,“下此毒手的人,分明是要将长公主置于死地。”
李漟勉力拭去嘴角血迹,凤目如刃扫过太后与李淑,冷笑:“可不是?当真是好狠的心肠。”
太后重重拍案,神色阴沉:“即便有这些说辞,又如何解释中了千机毒却不见腹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