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身形微颤,忽而惨然一笑,眼中泛起泪光:“这些日子辗转难眠,我总算想明白了。这世上诸多事,原就不是我能强求的。若能做成一件,便也算不负此生了。”
“往日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去了?”杨文和语气软了几分,似调侃又似心疼。
李淑脸颊绯红,低头绞着裙角:“自得了清微的批命,反倒看开了。有些事看似艰难,真下了决心去做,才现不过如此。当我不再畏惧生死,倒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你就拿张月娘当诱饵,泄露齐王妃的消息,搅得皇城动荡?”杨文和神色陡然一凛,目光如炬,“你可曾想过,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谶语,要赔上多少无辜性命?”
李淑唇齿微张,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唯有垂眸敛目,任月光在鬓边步摇上投下细碎暗影,将满腹心事都藏进绞得皱的裙带里。
杨文和望着眼前执拗的李淑,不禁长叹一声:“你三次暗中提点行章,自己却执意孤行。明明满心牵挂,何苦非要往那绝路上奔?”
言罢,见李淑垂手低眉,如同一犯错的孩童般不言语。
当下也是无奈,轻叹一声,转身执起鎏金酒壶,朗声道:“今夜良辰,诸君尽可开怀畅饮!殿前司已接管全城防务,城头新置的火器皆有雷霆之力,诸君且安心!”
李淑与李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从最初的沈槐炮击曲江池,再看潘简若麾下金花卫那严整的军容,分明是早有十成十的准备。
她们如何不知,此刻若再轻举妄动,“叛乱”二字便如泰山压顶,千牛卫与神策卫即便拼得两败俱伤,梁王麾下金吾卫、殿前司也能轻易收拾残局。
想到此,二人只觉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叹息不止。梁王就如同一座望不见顶的巍峨高山,任谁想攀、想撼,皆是徒然。
恰在此时,潘简若已疾步而入,甲胄上的金色鳞片映着烛火,泛着冷冽寒光:“金花卫回令!已将两千叛贼尽数剿灭,齐王妃与六公主安然无恙!”
杨文和微微颔,目光若刀扫过人群,在李清那袭紫衣上多停留了一瞬,冷哼一声,再不多言。
又见邹鲁领着千牛卫已至,杨文和倏然起身,朗声道:“大华承平不易,这短短一载,多少儿郎埋骨沙场,多少银钱化作烽烟!本王今日只说一句——盛世同行者,前程似锦;祸国乱政者,死不足惜!”
满朝文武齐刷刷抱拳,声震云霄:“谨遵王令!”
见局势渐稳,杨文和转身面向一众书生,目光柔和了些:“两日后便是春闱之期,诸君且听好!”
书生们忙整冠肃立,齐声高呼:“请梁王赐教!”
夜风突然卷着曲江池的水汽扑来,杨文和的蟒袍猎猎作响,他重重将青铜酒樽顿在案上,大声道:“诸君且看这长安灯火,为何能彻夜不熄?因万千星火各安其位,方能照亮长夜!今科策论,当论三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锋芒,声音愈激昂:“其一,金国内乱,辽国虎视眈眈,南国新附。这天下棋局,该如何落子?此乃关乎国运的国际局势之问!”
杨文和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或凝重或思索的面庞,忽而袍袖一挥,续道:“其二,且论经济。江南诸路去年赋税占天下十之有四,然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今欲在江宁设市舶司,商税改‘十抽一’为‘三十税一’,此等变革,于国计民生有何利弊?这便是国策权衡之问!”
见众学子或皱眉捻须,低头疾书,他也不做停留,掷地有声道:“第三策,西夏故地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如何安抚流民、调和民族纠葛,既安邦定国,又能化干戈为玉帛?此乃关乎社稷长治久安的民生之问!”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议论纷纷。
杨文和却不慌不忙,击掌三声,声如洪钟:“今年新设新政实务科,便要论一论青苗、市易诸法。青苗法本为解百姓燃眉之急,在青州却成了官吏盘剥的利器;市易法意在平抑物价,于洛阳竟被巨贾操纵牟利。故新政推行,在监察!本王欲在各路设转运判官,专司弹劾新政弊病,尔等当勉励之!”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寒门学子眼中迸出炽热的光,似已望见仕途坦荡;世家子弟却神色复杂,暗自揣度这些国策是否会触动家族利益。
杨文和执起鎏金酒壶,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夜光杯,擎臂高举,朗声道:“他日诸君金榜题名时,莫忘今夜观星台上这万家灯火!愿诸君胸怀天下,不负韶华!饮盛!”
“饮盛!”众学子热血沸腾,浑身颤抖着举起酒杯,面向长安城内璀璨灯火,一饮而尽。
十二声更鼓悠悠响起,开考宴已近尾声。
学子们整肃衣冠,或慷慨高歌,或豪言壮语,踏着月色,意气风地步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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