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林悦之做起临时秘书，欧阳振轩口授林悦之笔书，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案上的折子渐渐少了。只是欧阳振轩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转头望去，只见他侧着身子，双眼轻闭，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林悦之放下毛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脸上，平日里凌厉的眉峰此刻柔和得像是被春风拂过，两颊微微凹陷，胡渣稀疏地散在唇角，倒真像个累极了的大男孩。
她忽然想起在海山城时，他骑在马上的英姿，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底是运筹帷幄的锐利。如今睡着的他，却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练功之人本就睡得浅，可此刻她走到榻前，他却毫无动静，可见是真的累狠了。
＂这么拼命做什么？＂林悦之轻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褶皱。想起这些日子，他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召见将领，连吃饭都要听着军情汇报。她曾见过他在地图前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连脚都不曾挪动，仿佛这天下的重量都压在他一人肩上。
她轻手轻脚从屏风后取来毯子，那是她用托人寻来的最柔软的羊羔绒所制。当毯子轻轻覆上他的身体时，欧阳振轩无意识地往温暖处蹭了蹭，嘴里模糊地呢喃着什么。林悦之鼻尖一酸，想起昨夜她离开时，还看见他对着一封密函紧锁眉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摇晃，像极了困在牢笼里的孤狼。
回到案前，林悦之指尖抚过案头堆叠的折子，纸页间飘来淡淡墨香，却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沉重。最上方的人事调动折子里，密密麻麻的官员升迁降黜名单，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水利维修折子上，某处堤坝的渗漏数据刺得她眼眶发疼；农田灌溉方案里，各县呈报的沟渠修缮需求，化作无数细小的铅字压在心头。这些文字像无数蚂蚁在纸上爬行，啃噬着每一寸清醒。
她揉着发酸的太阳穴，铜镜里映出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换作是她，怕是不到三十，青丝就要变白发了。这般想着，案头摇曳的烛火突然将墙上的影子拉长，恍惚间竟与欧阳振轩批阅奏折的身影重叠。
林悦之的思绪不受控地飘远，脑海中浮现出荒诞的画面：玄色发冠下，欧阳振轩光亮的额头锃锃发亮，几缕倔强的碎发耷拉在发冠边缘。他垂眸盯着折子，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喉结随着沉吟上下滚动，一本正经提笔批注的模样，却被光秃的脑袋衬得滑稽可笑。
“噗嗤——”笑声冲出口的瞬间，林悦之慌忙捂住嘴，指尖都沁出冷汗。她紧张地瞥向榻上，只见那人呼吸绵长，锦被随着起伏微微晃动，玉色睡袍领口松开几寸，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见他仍在熟睡，她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低头时，发间银簪轻轻摇晃，在烛火下映出细碎的光。不知不觉，暮色如墨，一寸寸吞噬着天光。下人进来点上油灯，明亮的光芒瞬间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林悦之生怕强光惊醒欧阳振轩，赶忙让他们换成蜡烛。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她又取来一张薄毯，轻轻搭在他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抚平毯子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在昏黄的烛光中，她凝视着他沉睡的面容，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柔情。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却如此脆弱，像个急需呵护的孩童。她只盼着时光能走得慢些，再慢些，让他能多享受片刻安宁。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阿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玄色劲装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腰间佩剑泛着冷光。林悦之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又指了指熟睡的欧阳振轩，冲他轻轻摇头。阿一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红锦烫金的拜帖，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那拜帖边缘还残留着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显然是加急送来。
林悦之朝案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先放下，等欧阳振轩醒来再说。阿一却面露难色，喉结上下滚动，犹豫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神色有些纠结。
“什么事？”欧阳振轩突然睁眼，声音还带着未消的倦意，却已恢复了几分锐利，漆黑的眼眸中，警惕的光芒一闪而过。
“殿下！”阿一立即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快马加急送来的帖子，说是十万火急！”
欧阳振轩一扫睡意，利落地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伸手接过帖子，展开只看了几个字，剑眉瞬间拧成“川”字，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转瞬又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白森森的牙齿透着寒意，紧接着鼻腔里发出几声闷哼，眼中却燃起狂热的光。他将那不大的帖子反复看了好几遍，“啪”地合上，震得案上的笔墨都跟着颤动，沉声道：“去请赵老将军，赵小将军，孙先生，唐大人还有宋先生，即刻来议事，不得有误！”
阿一领命匆匆离去，脚步声由近及远。林悦之好奇心作祟，凑上前问：“上面写的啥？不会是欧阳凌又搞什么鬼吧？”
欧阳振轩眯起眼睛盯着她。林悦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忙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听，省得知道太多掉脑袋。”
不料欧阳振轩却主动开口，语调里带着几分玩味，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欧阳凌请求和谈。”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烛火“噼啪”爆响，似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