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次尝试,但第一次成功。”
“恭喜。”她伸出手,林昭握住,掌心微温,“我一直觉得你有潜力,只是太急于证明自己是‘东方人’,反而忘了你首先是个‘人’。”
林昭怔住。这句话像一记轻锤,敲在他心上。
“什么意思?”
“你的前两篇,刻意强调异域风情,茶馆、灯笼、汉字书法……可读者不是去看民俗展览的。他们想看的是情感,是困境,是灵魂的震颤。”伊莎贝尔顿了顿,“而《雾都来信》里,我没看到‘东方’,只看到一个孤独的人。这才是打动编辑的原因。”
林昭沉默良久。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东方身份”是他最大的资本,是他区别于其他法国作家的标志。可现在看来,那或许正是束缚他的枷锁。
“谢谢你。”他终于说,“我可能一直在扮演别人。”
“包括扮演自己?”
他苦笑:“也许。”
两人并肩坐着,聊到日影西斜。伊莎贝尔告诉他,她正在撰写一篇关于“移民作家身份认同”的专题报道,想采访几位在法的外国创作者。她希望林昭能成为其中一例。
“我可以拒绝吗?”他开玩笑。
“不行。”她笑,“你现在已经是个‘现象级人物’了,至少在小圈子里。”
傍晚,林昭回到公寓,打开笔记本电脑,删掉了正在写的长篇开头。他重新起笔,不再设定主角是画家,而是改为一名语言学家,在研究一种濒危方言时,逐渐发现自己可能是该语言最后的母语者??而他的童年记忆,竟全部建立在这种语言之上。
他写得入神,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是父亲的来电。
“昭儿,”父亲的声音透过越洋电话显得遥远而沙哑,“我听说你的小说要在法国发表?”
林昭一愣:“您怎么知道的?”
“你表哥在巴黎留学,看到了消息,立刻告诉了你母亲。她……哭了。”
林昭心头一紧。母亲一向不支持他留在欧洲,总觉得“外邦之地,终非归处”。可此刻,她哭了。
“爸,我……我想我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知道。”父亲停顿片刻,“你爷爷当年想当画家,被曾祖父打断了手。他说,画画不能当饭吃。可我现在明白,有些事,不做,人就活不完整。”
林昭眼眶发热。
挂掉电话后,他走到窗前,望着巴黎渐次亮起的灯火。这座城市曾让他感到孤独、排斥、迷茫,可此刻,它像一张巨大的网,温柔地托住了他。
第二天清晨,他收到一封纸质信件,来自《巴黎文学评论》主编亨利?克莱蒙。信中附了一张沙龙邀请函,背面手写着一行小字:“真正的文学,从不需要标签。欢迎回来,林昭。”
他将信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上面压着一本泛黄的《包法利夫人》。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林昭的生活悄然变化。先是几家小型文学博客转载了他的《雾都来信》,配以“东方视角下的西方孤独”之类的标题;接着,一家独立出版社联系他,希望出版他的短篇集;更有甚者,索邦大学文学系邀请他去做一场讲座,主题定为“跨文化书写中的自我重构”。
他开始频繁出入文学沙龙、画廊开幕、诗歌朗读会。人们谈论他时,不再只说“那个中国人”,而是“林昭,那个写《雾都来信》的作家”。他的名字,正在一点点嵌入这座城市的文学肌理。
然而,赞誉背后,暗流也在涌动。
某天下午,他在“左岸灯塔”修改稿件,一位陌生男子走近,穿着考究的灰呢大衣,眼神锐利。